北京时间3月10日晚，中国、沙特、伊朗在北京发布三方联合声明。三国宣布，沙特和伊朗达成一份协议，包括同意恢复双方外交关系，在至多两个月内重开双方使馆和代表机构，安排互派大使，并探讨加强双边关系。三国表示愿尽一切努力，加强国际地区和平与安全。

3月1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外事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王毅，沙特国务大臣兼国家安全顾问艾班，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沙姆哈尼共同签署三国联合声明。图/外交部

七年前，什叶派教士尼米尔被沙特处决，随后抗议者焚烧了沙特驻伊朗使馆，沙特和伊朗就此交恶，两国宣布断交。此后，为缓解两国紧张局势，全球多国都曾参与沙特和伊朗之间的磋商与调解。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所所长牛新春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专访时表示，伊朗与沙特恢复外交关系，对于中东和平来说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有助于促进该地区的和平与稳定。而在这次“劝和促谈”中，中国也展示出可靠斡旋者的重要职能，这也是《全球安全倡议概念文件》发布以来，中国外交所取得的实实在在的突破。

只有中国能做好这件事

中国新闻周刊：伊朗和沙特这次迈出历史性的一步，中国在其中所起到的角色是什么？

牛新春：在全球大国里面，目前能够在沙特和伊朗之间进行斡旋的只有中国。美国以及德国、法国、英国等欧洲国家，他们在国家立场上，离沙特太近，离伊朗太远。特别是自去年12月以来，美欧加大了对伊朗的制裁。在这种情况下，伊朗不可能去接受美欧国家的调解。另一个全球大国俄罗斯，与伊朗和沙特的关系倒还都可以，但在俄乌冲突升级已经迈入第二个年头的当下，俄罗斯已经没有时间、精力以及国际影响力去参与他国关系的调解。

目前来看，全球大国里面，只有中国与沙特、伊朗都维持着友好、平衡的关系，能够温和、公正、客观地去参与调解。所以说，从大国的角度来看，确实只有中国能够去做好这件事情。

中国新闻周刊：沙特与伊朗上次断交是发生在2016年1月，至今已经长达七年时间。是什么样一个契机，让双方能够在当下达成和解？

牛新春：主要有以下三方面因素：其一、在热点问题上，双方矛盾有所缓和。过去七年里，沙特和伊朗在中东地区的也门和叙利亚问题上冲突比较激烈。如今，也门和叙利亚局势有所缓和，特别是也门，在联合国的斡旋下，该国已经基本能维持停战状态，且进一步走向缓和态势。叙利亚经过十年内战后，阿萨德政府也基本站稳了脚跟。

其二、双方建交的需求上升。对伊朗来说，去年底，欧美加大了对该国的制裁，导致伊朗在国际上比较孤立，伊朗也希望从周边国家寻求突破，特别是像沙特这样的周边大国，从而改善孤立的处境。对于沙特来说，伊朗仍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在2019年时，沙特两处关键的石油设施遭到轰炸，沙特和美国均认为，幕后黑手来自伊朗。而沙伊建交，就意味着沙特能够把伊朗对自己的威胁掌握在自己手里来解决，而不是像以前只能依靠美国。

其三、中东“外交之春”的连锁效应。自2021年起，很多“冰冻”多年的中东“宿敌”国家关系逐渐回暖。伊朗与阿联酋实现2016年以来首次部长级官方接触，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的交往也开始重新恢复正常，土耳其甚至计划与以色列重新建交，同时与埃及、沙特等国的关系也发生了明显的缓和。伊朗与沙特的正式接触也是从这一年开始。综合以上三点，沙特与伊朗才能够重新握手言和。

两国国旗

中国在中东外交上的重要突破

中国新闻周刊：沙特是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传统盟友，但这次沙特和伊朗却在北京实现了握手言和。这意味着什么？

牛新春：2011年后美国进入“战略收缩”时代，美国对中东的关注明显在下降。拜登上任后，美沙战略盟友关系更是不断遭遇危机，暴露出明显的分歧。这次沙特愿意在中国与伊朗达成和解，也可以认为是甩给美国一个脸色。

而就美国的中东政策来说，无论是30多年前的海湾战争，还是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在绝大多数国家来看，美国通过军事干预的中东战略，既没有实现美国的利益，也给中东人民带来了更大的灾难。

目前，中国在中东影响力不断上升，美国的影响力不断下降，这一长期的态势还会持续。

中国新闻周刊：三国联合声明的发布，是否意味着中国中东外交的系列新思维与新实践，获得了中东国家的认可？

牛新春：跟美国比，中国肯定是受欢迎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中国在政治和安全上，并没有实质性介入中东的各种冲突。中国在中东的主要活动在经济领域，尤其是在互利的贸易和投资方向。此外，在与中东国家的合作过程中，中国也奉行平衡政策，不干预任何国家内政，与各国保持友好、平衡、中立的关系。正是这样的政策受到了绝大部分国家的欢迎。

此外，中国对中东的关注度也比较高。从去年12月份开始，中国明显加大了在中东外交上的力度。先是去年12月，首届中阿峰会在沙特首都利雅得召开，时任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将其称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对阿拉伯世界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一次外交行动，是党的二十大后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又一轮成功实践。再到今年2月，伊朗总统莱希应邀访华，再到3月10日，中国成功斡旋沙特和伊朗建交。仅仅三四个月，中国在中东外交上可以说取得了相当大的突破和成就。

中国和平外交的一大步

中国新闻周刊：在中东地区，作为伊斯兰教逊尼派和什叶派的代表，沙特和伊朗两个中东国家长期处于矛盾和对抗当中。在你看来，沙特和伊朗发展双边关系还将面临哪些挑战？

牛新春：沙特和伊朗发展双边关系的挑战非常多，可以说，挑战要远远大于他们展开合作的机遇。

首先，沙特和伊朗的矛盾是全方位的。就从宗教上来说，伊朗是中东重要的什叶派穆斯林国家，沙特则是中东重要的逊尼派穆斯林国家。中东地区几乎所有的矛盾和冲突都涉及这两派的斗争，因此这是一个很广泛、很深远、很悠久的矛盾。

从政治上来说，沙特和伊朗是海湾地区最主要的两个大国，沙特和伊朗之间的冲突也植根于地缘政治利益。尤其在1979年伊朗革命之后，这种冲突基本上没有中断过。

从经济上来说，沙特和伊朗都是重要的石油出口国。但自1979年至今，沙特伊朗在石油政策上也一直是对立的。伊朗在石油政策上属于激进派，一直想把石油价格抬高，而沙特属于稳健派，希望把石油价格稳定在一个水平上。

此外，在几乎所有国际热点问题上，沙特和伊朗的立场几乎都是完全对立的，无论是也门问题、还是叙利亚问题。从大国因素上来看更是如此，伊朗与沙特对待美国的立场也截然相反。

可以说，沙特和伊朗恢复外交，目前只能说双方展现出了一个姿态，但后续要解决双方之间的任何一个矛盾或者挑战都没那么容易。

王毅与两国官员握手合影 图片来自外交部官网

中国新闻周刊：据中国外交部网站3月10日发布的信息，中国政府中东问题特使翟隽目前正在以色列访问。在巴以和解进程等中东问题上，中国还将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牛新春：中国在巴以问题上也一直秉承着“劝和促谈”的立场。与此同时，中国也一直明确表示愿意为推动巴勒斯坦问题妥善解决、早日实现巴以和平作出不懈努力。

目前来看，沙伊建交正在起到比较好的示范作用，也是中国中东外交迈出的一大步。三年前，中方倡议搭建海湾地区多边对话平台，但当时中东两个大国沙特和伊朗根本没有建交，也很难同时出现在多边对话平台上。如果未来两个月沙伊正常建交，搭建海湾地区多边对话平台的时机条件也将成熟。对于中东国家来说，有这样一个平台能够直接展开对话，将有效减少误判，会更好促进地区和平。

实际上来说，伊朗和沙特握手，对于两国发展外交关系来说只是一小步，双方朝着正确方向走了一小步，但实质问题仍有很多。但对于中国的中东外交来说，中国第一次发挥出这么积极重大的作用，可以说，这是中国和平外交的一大步。

对中东地区来说，包括联合国、美国以及其他国家在内，都会承认伊朗和沙特建交是好事。但未来，双方在迈出第一步后如何进一步接触，伊朗核问题能不能真正解决，也门问题能不能真正实现停火，都需要多方的一系列的努力。

但不管怎么说，沙伊建交都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为矛盾冲突不断、充满不确定的世界带来和平的曙光。

中国新闻周刊：无论在乌克兰问题上，还是中东冲突上，中方始终坚定站在和平一边，站在对话一边。从全球范围来看，这次三方联合声明在北京发布，传递出什么样的新信号？

牛新春：这一重要的突破是在中国的主持和斡旋下完成，对于中国外交政策来说意义重大。尤其在2月中国外交部正式发布《全球安全倡议概念文件》后，世界上积极响应的国家非常多。仅在一个月后，我们就在受到全球关注的、实实在在的热点问题上取得了重要突破。这势必起到了非常积极正面的作用。

中国的基本外交原则就是不干涉别国的内政，不在地区冲突上选边站，始终维持一个比较独立、公正和客观的立场，这次恰恰就是因为我们秉持这样的立场，才能够来主持沙特和伊朗的谈判，才有机会让看起来不可能和解的双方实现了再次握手。

记者：郑立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