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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冷静期第13天,她倒在丈夫刀下(第一章离婚冷静期,第二章最后三十天)

更新时间:2024-02-19 20:13:19作者:未知

离婚冷静期第13天,她倒在丈夫刀下(第一章离婚冷静期,第二章最后三十天)

采写/ 李佳蕙

编辑/ 石爱华


周云霞遇害现场

2023年7月20日晚11点,广州市荔湾区沙洛工业园门口,周云霞被丈夫赵留超连续捅刺多刀,失血过多后当场死亡。

这是周云霞与赵留超进入离婚冷静期的第13天,也是这场伴有家暴的婚姻,存续的第14年。


周云霞生前工作努力,曾被评为优秀员工

凶杀

2023年7月23日下午6点,詹小燕接到周云霞二哥周飞的电话:“她出了点事情。”

作为周云霞的好友,詹小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身上时不时出现的伤。2020年两人一起经营美甲店,半年里,她两三次看到周云霞“嘴巴肿着,膝盖青紫”地来上班,她每次都会找出活络油给周云霞抹上。詹小燕以为又出现了类似情况,便问周飞:“是不是又被她老公打了?”

电话那头回答:“她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2023年7月20日晚11点,周云霞被丈夫赵留超连续捅刺多刀,因失血过多当场死亡。

事发时,周云霞与赵留超正处于离婚冷静期,已经分居。周云霞的妹妹周云珠说,姐姐迫于赵留超的威胁,答应与对方见上一面。

双方约定的地点是广州市荔湾区沙洛工业园区门口,园区内多为生产红包的印刷厂,7月正值淡季,往来工人比较少。安全起见,周云霞选定了一个有路灯、有监控的公共场所,并叫上了妹妹周云珠以及大哥、四弟一起赴约。

当晚10点,四弟最早到达,他晚上在表哥的饭店吃饭,正好叫上了大舅、表哥和餐厅员工一起开车过来,大哥骑车赶到后,几人蹲在一起抽烟聊天。周云霞和周云珠赶到时已经快晚上11点,周云霞看到几人穿着拖鞋有些担心:“也不准备一下,人家万一带刀来呢。”几个男人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赵留超不至于真的在公共场合动手。

几分钟后,赵留超骑着电动车出现,直冲向围在一起的几人。周云珠躲避时与姐姐散开,只见赵留超把车一扔,向姐姐、大哥几人方向过去,她来不及反应,随后就听到了周云霞“啊”的叫声,整个过程“好像一秒钟的事情”。

路灯昏暗,周云珠后来查看监控才弄清当时的状况。

从监控画面中可以看到,赵留超手持一把细长的匕首,刺向周云霞和几个围在一起的男人,周云霞受伤后尖叫着跑向园区大门,在门口岗亭旁摔倒,正欲起身时被赵留超追上,赵朝其上身左胸部连续捅刺数刀,直到几个男人追上来,纠缠拖行了好几米后将赵留超按倒在地上。

据检察院出示的起诉书,周云霞因被锐器作用造成心脏破裂,当场失血性休克死亡。大哥周沁受伤最重,右胸部、左前臂等处被刺致轻伤二级,其他三人亦有不同程度的轻微伤。监控视频显示,整个作案过程只用了不到一分钟,案发后,赵留超被民警当场抓获。

这一天,是周云霞与赵留超于2023年7月7日递交离婚申请后,进入离婚冷静期的第13天。


周云霞第一年到广州外出打工后回家过年,与妹妹拍下一张合影‍‍‍‍‍‍‍‍‍

冷静期内的“死亡威胁”

周云珠一直很困惑,冷静期内,赵留超如此激进地拒绝离婚,当初为什么会同意?

案发之后,周云珠在姐姐的包里找到了那份离婚协议。协议约定,两个孩子归男方抚养,房子归长子所有;共同存款40万元暂由男方保管,于领取离婚证之日男方给付女方20万元;领取离婚证之前男方若有殴打、辱骂女方的行为,需赔偿女方精神损失费10万元。

周云霞的银行流水显示,2023年7月6日,也就是提交离婚申请的前一天,她将账上的30万元存款转入了家婆李月美的账户。

周云珠认为,赵留超利用“离婚冷静期”,先假意同意离婚,骗取协议中“暂由男方保管”的40万元,然后再反悔。

姐姐告诉过周云珠,7月7日提交完离婚申请后,赵留超立刻改口称:“离婚你想都不要想”,并再次动手打了周云霞。

离婚申请是在赵留超老家河南驻马店平舆县递交的。平日里,周云霞和赵留超都在广州工作,只有过年和暑假会一起回老家看孩子,休息几天再继续回广州上班。

2023年6月底,周云霞和赵留超在平舆县城买的新房终于装修好,出于暖房和“给姐姐撑腰”的心态,周家人主动提出跟夫妻俩去一趟河南,甚至特意开车回村里,想看看周云霞生下两个孩子的地方。村子很小,只有一百来户人家,平常想买点儿生活用品,得步行1.2公里到隔壁村的小卖部。与邻居的两层自建楼不同,赵家只有两间砖砌的平房,院子里堆了一些柴,下雨后到处都是泥巴。

一周后,周云霞没有和从前一样与赵留超一同回广州,在妹妹的追问下,她才坦白,已经与赵留超递交了离婚申请。

周云霞跟妹妹说的离婚理由,是在孩子教育问题上和丈夫有矛盾。她想趁暑假带孩子来广州生活一段时间,丈夫不同意。周云霞跟妹妹抱怨:“孩子我生的我养的,凭什么这点话语权都没有?”

周云珠认为,更本质的原因是家暴。在她的印象中,2010年姐姐生完第一个孩子回到湛江,就曾提过被丈夫打的事。事发前姐姐承认,十几年的婚姻中,一直存在暴力行为。检察院后来出具的起诉书中也认定:“周云霞因其丈夫赵留超长期实施家庭暴力提出离婚。”

2023年7月9日,周云霞回到广州,搬出了她和赵留超租住的房子,与妹妹一起借住在三弟家。

第一天凌晨五六点,楼道里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周云霞慌乱中鞋都没穿,赤脚走到门口,掀开门上的小窗悄悄查看情况。发现声响来自隔壁,她才长舒了一口气,揉着太阳穴走回了卧室。这是周云霞的习惯动作,周云珠听姐姐说,生第一个孩子期间,因被赵留超打,落下了头疼的毛病。

姐姐的紧张程度让周云珠觉得夸张,那天两人通宵没睡,一直聊离婚的事,周云珠曾问姐姐,为什么一直选择忍耐,姐姐叹气,“每个人都没法选择自己满意的”。

起初的一周,赵留超时不时给姐姐发来拒绝离婚、甚至服软挽留的信息,他还在微信上通知周云霞回家收拾东西,貌似已经接受了离婚的结果。

这期间周云霞每天照常上班,还在理发店办了张洗头卡,一次20元,几乎每天下班后都要去洗头。 詹小燕也收到过周云霞的消息,周云霞主动提出“8月来佛山找你玩。”直到她去世后,詹小燕才反应过来,“她是觉得8月离了婚就自由了。”

在周云珠的记忆中,情况是从7月16日开始转变的。

那天姐姐回家很晚,她担心姐姐心软与赵留超见面,责怪了几句,周云霞这才坦白,她的工作微信被赵留超“盗号”,客户频频遭到赵留超的微信骚扰,他还扬言要“把你公司搞乱。”

得知情况后,周云珠在微信上问赵留超为什么一定要跟姐姐见面,赵留超一会儿说“见面互相认个错”,一会儿说要周云霞给他下跪道歉。周云珠斥责赵留超婚内出轨、家暴,赵留超回复“家暴都是她嘴巴逼的”,“威胁她是因为她要抛夫弃子”。周云珠劝他和平解决,赵留超说“和平是不可能了”,“身后事我都安排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赵留超的威胁电话打得越来越频繁,周云霞一直没敢去上班。2023年7月20日下午四五点,外出的周云珠刚刚回到家,姐姐就慌乱地给她看赵留超的信息:“你再不出来我就去找你哥了”。周家大哥与赵留超同住一个城中村,两家相隔不远,周云霞问妹妹:“怎么办,这个人已经疯到要杀人了。”这是这么多年来,姐姐第一次向她求助。


医护人员赶到后发现,周云霞心脏爆裂,失血过多死亡

报警未果

2023年春节在河南老家,因不堪忍受赵留超的暴力,周云霞曾报过一次警。警察赶到时她嘴角还流着血,但面对是否拘留赵留超的询问,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同意。

周云珠认为,姐姐可能怕被报复,不敢把事情闹大。警察走后,赵留超还是动手打了姐姐,姐姐没有向她描述家暴的细节,只转述了赵留超的话:“你长本事了,知道报警了。”

这是周云霞此前唯一一次因遭受家暴报警,眼下,面对赵留超的“死亡威胁”,姐妹俩再次想到了报警。

担心事务不在公安机关的职责范围内,周云珠特地咨询了法律系统内的朋友,对方让她“快去快去”,两人于7月20日18点36分拨通了报警电话。

据周云珠回忆,在派出所她们将赵留超威胁要杀人的聊天截图出示给了值班民警,当得知赵留超不知道周云霞的现住址后,警察没有选择出警,只是劝她们“害怕就不要去跟他见面。”

周云珠不甘心,找出一年前湛江发生的一起故意杀人案给民警看,事发前死者也曾收到类似的威胁,两姐妹反复强调“很害怕”、“他不是说说而已的,他平时就有暴力倾向”,警察只说:“你害怕有什么用”。

报警期间,赵留超的电话再次打来,民警顺势从周云霞手里接起电话,问赵留超要做什么,周云珠感到他刻意压制了怒气回答,想和周云霞见面。民警让他约来派出所见,赵留超并不愿意。接着警察问,为什么说那些话威胁人家,赵留超说他没有说过,最后警察警告他,不要乱来。

在周云珠看来,这通电话可能激怒了赵留超,一个小时后,两姐妹离开派出所,周云霞再次收到赵留超强硬要求10点见面的信息,并以“要去杀死周家大哥”相威胁。

见对方态度“越来越激动”,回到家的姐妹俩只好又打车往大哥家赶,并在车上商量好了见面的地点,再通知几个男性亲属。出门时,周云霞只拿上了手机,还担心妹妹的随身挎包会影响行动。周云霞一路上都在念叨:“他万一杀了大哥怎么办”。冷静期的13天里,周云珠屡次责怪姐姐与赵留超保持联系,此时坐在车上,周云霞反问她:“不接电话我能知道他现在去找大哥了吗?”

周云珠还记得,离开家之前,周云霞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想他伤到家里任何一个人,我自己更加不想死。”但一个小时后,她倒在了赵留超的刀下。

周云珠一直对报警未果的事情耿耿于怀。凶案发生后,她在案件材料中看到,警方将她们此次报警描述为“家庭纠纷”,处理结果是“报案人要求自行解决”,这让周云珠十分不满。

2023年12月,周云珠将值班民警没有依照法定程序接警的事项投诉至天河区公安分局,监督室警察在给周云珠的回电中,承认了值班民警存在接警不规范的行为,后续将对其进行相应处理。这位民警在核查中称,当时忘记开报警回执了。

在电话中,监督室也向周云珠解释了当事民警选择的处理方式:“赵留超的住址并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我们能做的只是安排加强你们周边的社区巡逻。”


2008年周云霞结识了男友赵留超,并随其回到河南老后生下两个孩子‍‍‍‍

危机四伏的婚姻

从无故失联的两年,到“一个月被打两三次”,周云珠回忆起来,觉得姐姐的婚姻从头到尾充满“错误”。

周云霞出生在广东省湛江市的一个小村庄,家中五个孩子,她排行老三,上 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弟弟和妹妹。 在兄妹眼里,她一直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两个哥哥十四五岁就外出打工,父母平常除了干农活之外,还要在外面接点帮人砍树的零工,作为长姐,除了包揽洗衣、做饭、喂猪之类的家务活,周云霞还要照顾年龄尚小的弟弟妹妹,周家大哥回忆,“小时候见到周云珠,几乎都是在她姐姐背上。 ”

与赵留超恋爱后突然失踪,可能是周云霞做过的唯一“不懂事”的事。2008年,20岁的周云霞辍学前往深圳,进了一家制衣厂做流水线工人。周云珠记得姐姐此后只回家过了一次年,第二年突然和家人断了联系,“像人间蒸发一样。”

周云霞失踪后,村中流言四起,都说她被骗去做了传销一类的活计,村中并不乏这样的女孩,村民们没有报警的意识,母亲也只是每天坐在家中流泪。直到两年后,周云霞报平安的电话打到父亲手机上,周云珠才知道姐姐的近况。2008年,她在溜冰时认识了男友赵留超,跟他回了老家河南驻马店平舆县,并于次年生下了一个男孩。

在周云珠的印象里,姐姐刚出去打工时,年轻爱打扮,第一年回家过年,她穿着时下流行的短裙、长靴和周云珠拍了一张合照。阔别两年,从河南回来的周云霞明显变了。周云珠记得她穿了一件蓝色的毛线衣,“感觉旧旧的,质量也不好。”从前注重打理的披发随意扎了起来,整个人干干瘦瘦,北方冬天寒冷,周云霞的手脚上还冻出了干纹裂痕。

周云霞对家人讲,家婆不允许她使用手机,她无法与外界联络,才有了音讯全无的两年。坐月子时身上没钱,纸尿裤这类的婴儿用品全是公婆买的,镇子上5公里远的集市,她从来没去过。

关于婚姻的细节,周云霞并没有多说,被问到底为什么去河南,她也支支吾吾说不清原因。那次回家,家人都劝她不要再回去了,村中也有很多这样的女孩,直到生产完也没有领结婚证,一有机会离开便再没回过夫家。周云霞却没有同意,除了“孩子太小”这样的难处外,周云霞还解释说“这个男的知道我们家的地址,跑不了的。”

2014年,周云霞在河南生下二女儿后,回到了广州工作。两姐妹同在一家卖养老器材的公司做销售。

这段时间姐妹俩朝夕相处,关系达到了成年之后少有的亲密。但周云霞还是很少跟妹妹倾诉自己的婚姻状况。直到事发前,周云珠仍对姐姐这些年遭遇的家暴知之甚少,“我以为一年到头打个一两次,他们俩之间自己就解决了。”

2020年,詹小燕与周云霞租下了一个店面,除了在一楼做美甲,周云霞偶尔也在二楼帮客人按摩推拿。店里来的都是年龄相仿的女客人,常聊起各自的家庭,詹小燕这才成了最了解周云霞婚姻内情的人。詹小燕和客人都清楚记得,周云霞有一次感慨:“我这条命迟早死在他手里。”

开美甲店的半年时间里,詹小燕见过两三次周云霞“嘴巴肿着、膝盖青紫”地来上班,她跟詹小燕说,丈夫经常“说着说着话一巴掌就上来了”。詹小燕观察,周云霞一个月可能会被打两三次,为了躲避丈夫,她还在店里打地铺睡过两天。

周云霞回家晚耽误了煮饭、谁给留在老家的孩子打生活费,这都是屡屡引发两人矛盾的原因。吵了两句,赵留超就会动手打人,如果周云霞没有反应,通常也会停止,一旦有所反抗,他就要打到周云霞下跪认错为止,詹小燕知道,她膝盖上的淤青就是这么来的。不愿下跪则会进一步激怒赵留超,詹小燕模仿着赵的语气:“你敢反抗,你找死了。”

詹小燕说,从2014年左右第一次发现赵留超出轨,周云霞离婚的念头由来已久。每每提出,赵留超始终不同意,他软硬兼施,一会儿要给周云霞下跪道歉,一会儿威胁她说出周家亲属的住址,离婚就要去杀人,绝不让她好过。周云霞曾跟詹小燕说,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带赵留超回过老家,让他知道了父母住在哪里。

凶案发生前几个月,赵留超回河南装修新房,夫妻俩因为钱的事又在电话里起争执,提到了离婚。那是赵留超唯一一次松口,答应周云霞“你回来我跟你离婚”,周云霞觉得这次有希望,盘算着带些亲属过去把婚离了,最终却还是不敢成行。詹小燕解释,她觉得那是“人家的地盘”,且兄妹几个都是外出打工的普通人,家里没什么势力给她撑腰,她怕家人去找赵留超会起冲突,带来更大的麻烦。

詹小燕形容她“总是迁就别人”,妹妹或好友来家里吃饭,她会为客人和丈夫分别准备不同口味的饭菜。直到事发前,在被迫去见赵留超的路上,她还在跟家公打电话,说着河南话安抚对方:“你放心,即使离了婚我还是照样管你们叫爸妈。”

周云霞还对詹小燕说过,村里有些孩子或被母亲丢下,或家里太穷,她不愿自己的儿女也如此,所以要努力赚钱“让孩子过得好”。詹小燕觉得,除了对丈夫的恐惧,这可能也是她始终狠不下心离婚的原因。偶尔和店里客人聊天,周云霞会悄悄对詹小燕说:“好羡慕她们,有这么好的老公。”她觉得自己结婚时“太年轻了”,“不知道要嫁什么人,也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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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霞与丈夫、孩子的合影

持刀的沉默男人

2018年,周云霞与赵留超搬进了广州边沿的一所城中村,不到30平米的单间,月租只要250元。村子被一条河和高架桥切割成四部分,附近邻居多是周围工厂的工人,生活轨迹两点一线,没人认识这对在此生活了5年的夫妻。

房东何女士对他们有些印象,她说房子是周云霞来租的,偶尔有事,出面沟通的也都是她。零星几次和赵留超打上照面,也从来没说过话。

孤僻、不爱说话,这是赵留超留给身边人的印象。

詹小燕记得,有一次周家父亲来广州,一家人聚餐,周云霞高兴得也叫上了她,赵留超却没有露面。饭桌上周云霞跟大家解释,他不喜欢人多,不肯来。

詹小燕也受邀去周云霞家吃过几次饭,每次周云霞都会在市场买一些赵留超爱吃的凉拌菜,主食也是依照北方口味准备的面食。詹小燕礼貌和他闲聊:“你们家就吃馒头?”他回一句“我不吃米饭”,之后就没再说过话。

詹小燕知道周云霞很害怕他。有一次晚上8点多,闺蜜俩去KTV唱歌,刚待了半小时赵留超的电话就打过来,她说了句“等一下就回去”,对方立马开始骂人。屋里信号不好,周云霞出门接了视频,回来立马拎包就走:“那个神经病要发飙打人了。”

詹小燕见过赵留超动过一次怒。2015年,她去外省学车,周云霞叫赵留超跟她一起去考个驾照回来跑跑黑车。赵留超租好房后才得知自己因证件原因无法报考,他要求退租,和房东起了冲突。赵留超吼了句脏话,“脸上的筋都鼓起来了”,两臂一扫,桌上的东西全部掉在地上,房东吓得退了钱,詹小燕形容“那样子跟要吃了你似的。”

赵留超平常的工作是帮人搬运钢琴,偶尔也搬空调之类的电器,他1.8米的个子,体重170斤,力气非常大,七八百斤的钢琴,便于发力的地方可以一个人抬起来。周家大哥也证实,事发时五六名成年男性将赵按倒在地,仍难以完全压制,他乱挥着手上的刀,意欲再次行凶。

因为力气大、干活麻利,老板邓先生一直对赵留超挺满意,觉得他“人还不错”,赵留超老家新房装修,他也借了两三万块钱应急,赵收到后发来几个流泪的微信表情。

周云霞觉得搬钢琴的活太累,曾几次劝丈夫换份工作,赵留超却不同意。周云珠说,近几年姐姐工作有所起色,每天忙到七八点才回家,这让赵留超很不满,平常在工作中难免擦伤磕碰,他会特地把伤口展示给周云霞看,“用这种方式让我姐多关注他。”

詹小燕和周云珠都提到,赵留超经常“随身带着刀”。有一次在工作中,同事开着装货物的车蹭了他一下,两人起了几句争执,回家后他仍一直咒骂,第二天就揣着刀出去到处找人。在河南老家时,周云霞曾目睹他与父亲发生矛盾,从口角争执发展到最后赵举菜刀在村中追着父亲跑。

在邓先生的印象中,赵留超不太提起妻子,偶尔听到他打电话,“跟老婆说话还挺客气”。离婚的事工友们全然不知,2023年7月8日,递交离婚申请的第二天,赵留超就回到了广州,每天正常上下班。

据工友们说,直到事发当日他才表现出一些不对劲。和同事坐在运货的车中,赵留超一直急躁地摆弄手机发微信,埋怨司机开车太慢。下午5点多,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住处下车,临走扔下一句“有点事,要请一两天假。”

几天后邓先生发现赵留超一直没来上班,曾去出租屋找过他,广州7月炎热,屋里空调开着,没有人。邓先生最后一次看到他的动向,是事发当晚21点06分,赵留超发出一条朋友圈:“我没有回头路了……”


周云霞与赵留超在广州的租住处‍

人身保护令

目前,这起杀人案已由广州市人民检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诉,等待开庭。

周云珠知道,姐姐曾在事发前咨询过离婚诉讼律师,为协议离婚的失败作准备。律师建议她搜集伤势照片和家暴报警回执,但赵留超有检查周云霞手机的习惯,周云霞并没有保留下足够的证据。

中国政法大学刑法学博士许华萍认为,虽然《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九条规定,若存在“实施家庭暴力或者虐待、遗弃家庭成员”的情形,调解无效的,应当准予离婚。但家暴这一事实在涉家暴离婚案件中仍然面临着“认定难”的真实现状。

根据第三次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的数据,女性的家庭暴力发生率是24.7%。但在司法实践中,法院对家庭暴力的认定比例低,仅20%左右;将家暴作为法定离婚情形直接判决离婚的案件,更是少之又少。即使是存在家暴情形的离婚诉讼案件,依然受到审理期限的限制,过长的离婚周期和繁琐的离婚程序增加了受害者在离婚期内再次受到伤害的可能,加剧了家暴受害者的人身权益保障困境。

许华萍介绍,我国《反家庭暴力法》从制度上构建了较为完善的家暴救助体系,对于处于离婚阶段的妇女而言,若其持续面临人身威胁,最佳的保护方式就是人身安全保护令制度。但在实践中,与婚姻家庭民事案件数量相比,目前人身安全保护令案件申请数量占比较小,部分家暴受害者选择通过公权力救济意愿不高,这一制度在家暴案件中尚未成为受害者熟悉且能使用的自卫武器。

事发当晚的那一次报警中,周云珠曾要求值班警察开具人身安全保护令,警察没有正面答复,话题就此终止。在事后的对质中,周云珠问对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保护令要去法院申请?”派出所负责人的说法是,我只知道我业务范围内的事情。

许华萍认为,受害者举证困难、证据认定标准不明确、送达和执行难、违反人身安全保护令的惩戒不足等,都是人身安全保护令制度在实施过程中暴露的一些问题。例如《反家庭暴力法》第二十条列举的公安机关出警记录、告诫书等证据,大多数当事人无法提供,导致保护令申请常因“证据不足”而被驳回。

案发半年后,周云霞的骨灰仍暂时安置在广州的佛寺内。外嫁的女儿不能回娘家下葬,这是湛江本地的习俗,老家的长辈不敢违背当地风俗。在与赵家父母的通话中,对方要求开具谅解书才允许周云霞安葬在夫家。

在这场事故中,周家大哥左手臂的手筋断裂,如今握拳仍有困难。他失去了原本在工地上的工作,现在每日坐在老家的门口晒太阳发呆。周云珠也无法从那晚的伤痛中走出,她反复问自己,如果辨识出流血部位是心脏、如果医生来的再快一些,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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