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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医生、心理咨询师的推荐下,他们把孩子送入了“戒网瘾学校”|深度报道

更新时间:2024-03-21 19:19:02作者:未知

在学校、医生、心理咨询师的推荐下,他们把孩子送入了“戒网瘾学校”|深度报道

采写/周煜博

编辑/计巍


有家长表示自己将孩子送入“指南针”,是因为当地精神科医生的推荐

在河南南阳,有一所名为“指南针心理智业集团”(以下简称“指南针”)的“戒网瘾学校”。2022年9月至11月,徐秋菊曾任“指南针”的心理老师,她向深一度表示,自己在工作中目睹了多位未成年学生遭受殴打和虐待。在她看来,这些行为给学生们造成难以弥补的心灵创伤。离职后,她和多位学生、家长,一起举报“指南针”禁闭、殴打未成年人的行为。

除了“指南针”内部存在的问题,在举报材料中,有家长还表示,自己将孩子送入“指南针”,是因为当地精神科医生的推荐。在这名医生的表述中,肯定了景海永(“指南针”创办者)在青少年心理健康领域的专业水平,“近二十年一直都做这行的。”

深一度记者调查发现,多位家长有类似的情况,来自南阳当地的公立学校副校长和老师、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咨询师的推荐,让他们最终信任了这个原本并不了解的地方。但当家长们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解决孩子棘手心理问题的救命稻草时,却发现他们把孩子送入的很可能是另一个“豫章书院”。

有的家长在得知孩子的真实遭遇后,自责自己太心急,但在她看来,如果没有精神科医生的推荐,她根本不会知道“指南针”。还有的家长向当地教体局举报了把孩子推荐到“指南针”的学校副校长和老师,“凭什么给我们推荐到那去?你到底有没有责任心?”


精神科医生(左图)和心理咨询师(右图)的推荐‍‍


校长、医生、心理咨询师的推荐

2009年景海永的“指南针”在南阳创办,其官方公众号介绍:“指南针心理智业,16年青少年心理行为研究。”主要业务是“青少年心理咨询、青少年学习治疗、青少年行为纠正、青少年成长训练营。”

“指南针”由心理咨询工作室和营地组成。心理咨询工作室名为“指南针心灵港湾”,位于南阳市宛城区,景海永和心理老师在此给家长上课,给学生做心理咨询。营地在远离市区的内乡县云露山中,学生被24小时准军事化管理。

目前,在“指南针”的视频号中,有名为“变形计成长营”的营地,其视频中介绍:针对孩子网络成瘾,厌学、辍学、自闭、孤独抑郁、离家出走、敌对、逆反、结交不良群体、亲情淡漠、不懂感恩、社交障碍等成长困惑提供专业心理行为帮扶。

林霄爸爸多次和深一度记者提到,在决定把孩子送到“指南针”营地前,他以为“指南针”和女儿的中学是有合作的。

2022年,14岁的林霄在南阳一所中学读初三,这所中学是南阳市一所心理健康教育示范校,也是家长们口中公认的“好学校”。

林霄爸爸评价自己是一个性格比较急躁的人,他说:“我们家小孩本身学习还挺好,但是到初二之后她比较叛逆,那时候,我就老打她。”初三开始,林霄逐渐厌学,“上着课就跑了,不遵守纪律。”她总是与班主任顶嘴,经常被叫家长,被要求回家反省,父女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

2022年10月,林霄爸爸又一次被叫到学校,这次班主任带着林霄爸爸见了学校的副校长。林霄爸爸回忆,这名副校长向他介绍了景海永,说景海永曾来学校演讲过,是治疗青少年叛逆的专家,并向他推荐了“指南针”营地。

与林霄爸爸的经历类似,付宽妈妈如今也很后悔信任了南阳一家精神专科医院的医生。

付宽读高中时,患上了强迫症,每天频繁地洗手,上厕所时,总感觉自己会沾上“脏东西”。他辍学回家后症状愈发加重,每次上完厕所,都会一个人在浴室洗很久的澡,他妈妈说:“洗澡的时候差不多都达到8个小时”。

2021年12月,付宽的爸爸带他来到这家精神专科医院。付宽妈妈说,精神科医生让付宽做了些检查,开了药,并让他在手腕上绑一个橡皮筋,再出现强迫行为,就拉橡皮筋弹自己的手腕,利用疼痛产生的厌恶刺激,抑制他的强迫行为。

付宽爸爸回忆,当时还有一项测试是“沙盘游戏”(运用了心理映射技术的一种心理治疗游戏),由另一个医生进行,付宽爸爸添加了这个医生的微信好友。

回家后,付宽的病情加重了。当付宽爸爸发微信向做“沙盘游戏”的医生反映病情时,这位医生向他推荐了景海永。她在后续的微信沟通里向付宽爸爸表达过对景海永在青少年心理健康领域的认可,“近二十年一直都做这行的。”

景海永在南阳心理咨询领域深耕多年。当地媒体2010年和2012年的报道称,景海永原本是中国地质大学国际金融法专业的学生,2000年退学回到家乡,改学中西医结合专业。毕业后,他在部队医院担任心理辅导员。2009年,他辞职创办“指南针心理咨询中心”。

2022年6月,另一位来自南阳的家长——江飞扬的妈妈从当地的一位心理咨询师口中得知了“指南针”。

江飞扬住在南阳市郊的农村。上了高中后,焦虑、叛逆这些青春期常见的心理问题,在江飞扬的身上愈演愈烈。抑郁情绪笼罩着他,学习的热情也开始消退,并沉迷于手机。他说:“一开始(学习)跟不上,他们(同学)越来越优秀,我越来越落下来。后来我翻墙了,逃学,只想在家里,不想出去了。”

江飞扬的妈妈听说同村的孩子抑郁休学后,找当地一位心理咨询师做咨询后成功复学,还考上了二本。于是,妈妈也带江飞扬找到了这位心理咨询师,但江飞扬只做了一次咨询就不想再去了。在和江飞扬妈妈后续沟通中,这位心理咨询师向她推荐了景海永,建议江飞扬休学,去“指南针”营地戒手机。

学校不批准休学,江飞扬妈妈在微信里询问心理咨询师该怎么办,得到的回复是:“先请个假,去(“指南针”)营地,现在已经跟不上了,争取下学期正常上课。”

在深一度记者的采访中,多位家长表示在把孩子送到“指南针”前,都或多或少了解过网戒学校里发生的殴打、拘禁等现象。但校长、医生、心理咨询师的推荐,让他们对“指南针”放下戒备,以为自己找到了救命稻草。他们支付19800元的单月学费或43000元的半年学费,把孩子送进“指南针”。


“指南针”营地的训练


入校咨询宣讲覆盖南阳15所学校

“指南针”曾在南阳多所中小学进行过公益咨询、宣讲。2022年9月28日,景海永带着徐秋菊和“指南针”的另外两位老师,曾来到林霄就读的中学进行公益咨询。

公益咨询前,景海永先与这所中学的校领导进行了沟通,确定了在这所中学进行公益咨询的方案。方案包括一对一心理辅导、班级团体活动、家长课堂等,并定期为学生提供个案辅导。

去学校前,景海永曾在“指南针”微信工作群中叮嘱:“重点是和班主任建立联络,让班主任知道我们能帮助他们做什么?”同时他在群中发了一个文档,里面收集了20余名“问题学生”并简述了他们的问题。类似“17班,李某某,沉迷于网络,不想上学,已经有两周没到学校上课了”“14班,王某,喜欢一个人在家,不喜欢人多,害怕去学校,没有安全感,很长时间没去上课了”。

一周后,当景海永第二次来到这所中学时,“目标”家长、孩子被请到办公室,进行个案咨询。景海永在微信中向下属们强调:“把问题严重的引流到咨询室,辍学的引流到营地。”

个案咨询室需要孩子和家长一同参与,徐秋菊说:“给孩子做咨询,付费的是家长,需要家长的配合,所以要求家长一起来。”在徐秋菊看来,与社会上的心理咨询相比,家长更容易建立对走入学校的咨询师的信任。“他们不会去问咨询师的受训背景和专业技术,会直接说,我们的班主任让我来找你,说你们是很专业的心理老师,甚至很感激。”

徐秋菊回忆,当时包括她在内,办公室里有三位咨询师同时在这里进行个案咨询。房间外还有学生、家长排队等待,找景海永咨询的人会更多一些。

个案咨询首先需要填写一个心理测评表,主要是关于学习状态的评估。徐秋菊说:“评估完大部分孩子是有状况的,然后会告诉他(家长)这孩子的情况比较严重。”接下来会告诉家长,免费的咨询只有一次,后续需要到“指南针”咨询室进行。

咨询室指的是“指南针”提供的心理咨询服务,徐秋菊说:“我每小时600元;景海永的咨询费是800元每小时。”而咨询费还需要分给学校,一份内部聊天记录显示:“50%给你们(咨询师),30%给学校老师,20%留公司。”

如果能引导“问题学生”来到“指南针”营地,介绍人的回报会更丰厚。徐秋菊曾从景海永那里得知,介绍一个学生进入营地,可以提成3000元。

从2016年到2023年间,指南针微信公众号及学校宣传文章显示,景海永及“指南针”的心理老师至少在南阳市15所学校进行过宣讲、组织教师团建等活动。

对此,景海永在采访中对深一度表示:“因为我经常到各个学校做宣讲,给学生们公益讲座,包括教师们的心理健康讲座。讲多了,很多老师都遇到这样的问题,老师们又解决不了,他就会推荐我。”对于将学生推荐到“指南针”营地这一情况,景海永说,“有些(问题)是心理咨询可以解决的,前年的时候我发现很多孩子已经网络成瘾,在家跟父母闹矛盾、对着干。这种的,我们在咨询过程里如果解决不了,我们就给他推荐进入营地。”

休学,是许多孩子离开校园进入“指南针”的第一步。

《河南省义务教育阶段学籍管理办法(试行)》规定:因病假办理休学手续,需持有县级以上医院诊断证明,学校审核后还需报所属教育行政部门确认,才能办理休学。

林霄被送去“指南针”后,林霄爸爸才来学校办理休学。林霄爸爸清楚,以林霄当时的情况,按规定无法办理休学。

2022年10月21日,林霄爸爸向学校递交休学申请,其中写道:因个人生病,一直处于焦虑状态,需要休学一年。在休学申请下方有班主任的签名并说明“情况属实”,副校长签名并表示“同意”。

办理休学还需要一份县级以上医院的诊断书。林霄没有抑郁症,无法开具诊断书。

林霄爸爸说,景海永给他联系了南阳市一家精神专科医院的医生,让他找这个医生开具诊断书,“我给医生包了红包,300块钱。”在林霄未到医院的情况下,这个医生给她开了一份诊断书,诊断意见一栏写着“焦虑状态”。

“你们这个不足以办理休学。”还需要住院证明、药物服用清单或焦虑测量报告等多个证明才能办理休学。学校办理休学的老师和林霄爸爸在微信里说。

景海永出了个主意,“找个人”代替林霄去医院做测试。林霄爸爸在微信中质疑:“怕医院的测评结果出来,说孩子没有问题。”景海永回答:“我知道测试题”,“明天给你发(答案)怎么填写,不难。”

2022年11月1日,林霄爸爸带着堂弟家的孩子冒充林霄来到医院,按景海永给的答案填写了《中学生心理健康量表》《焦虑自评量表》《抑郁自评量表》等8份测试。分析报告中显示的测试结果为:中度焦虑、重度抑郁、严重心理健康问题、自杀自伤态度结果阳性,报告盖有这家医院的公章。

在医院、学校、家长和景海永的共同“努力”下,林霄“满足”了所有条件,办理了休学手续。


“指南针”营地晚睡前集合总结‍‍


“指南针”里的“杀威棒”和“关禁闭”

徐秋菊刚认识景海永时,对他的印象很不错,“他给人的感觉真诚、热情,也很专业,说话还很靠谱”,并认为“在这个行业(心理咨询)做了17年的人,他一定是很有经验。”

直到她来到营地的第一天,亲眼见到了初三男孩孙嘉明初到营地所经历的“杀威棒”时,她的这种认识彻底转变了。

2022年9月27日,孙嘉明被父母送到“指南针”营地,父母离开后,孙嘉明在大厅里坐着。徐秋菊回忆,“景海勇带着我到大厅去的时候,其他教练都默契地聚集过来,然后景海勇就开始跟孙嘉明说营地的十大红线。”

徐秋菊介绍,路治国是“指南针”营地的总教练,当时景海永连续几次要求孙嘉明换上营地服装,孙嘉明没有动,突然间,几位教练一拥而上合力把他按在地上,总教练拿着大棒子来打孙嘉明。

她回忆:“一开始孙嘉明是很愤怒地挣扎,拼命地蹭,这个时候路治国就一直都没有停手,不管孙嘉明是任何的反应,他打的速度特别快,跳着打,一棒一棒拼命地连着打。孙嘉明说,我服,你们不要再打了,这个时候他可能会慢一点,但是他就没停手。”

殴打持续了十多分钟,“孙嘉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继续打。当孙嘉明起身的时候他摸着屁股,脸上很崩溃,就是要哭,但是也不敢哭出声的表情。”

2023年8月,徐秋菊和几位“指南针”毕业的学生及学生家长共同完成了一份针对景海永和“指南针”的举报材料。她在其中写道:“亲眼目睹很多未成年的孩子在指南针营地遭到暴打、虐待。”举报信中除了徐秋菊外,有四名学生、一名家长讲述了自己的遭遇:营地里存在体罚、殴打、侮辱、霸凌、关禁闭等行为。

江飞扬在“指南针”的3个月里见过4次与孙嘉明入营被打相似的打人情景,这种一群学生围观、一位学生趴在凳子上挨打的行为在“指南针”内部称为“家法”。他说:“(家法)会把裤子脱到你的大腿,不留内裤。男生看着,女生就转头听声音。隐私部位也能全部看到……教官会打到你浑身用不出力气,打完之后就拍照存手机里。”

进入指南针的第一天,江飞扬就看到一位学生挨打,他说:“教官那些眼线一进来就开始问他,你想不想逃跑。然后他就只说了个我想跑。这一句话就成为打他的理由。教官让学生按住那个人手脚,但是有个人没按住,让他的手挣脱出来,挡了一下棍子,手上血管就被打破了。”

采访中,江飞扬回忆,打人工具有半人高的木棒,还有一种是用塑料扎带捆成一捆,再用胶布把扎带绑在棍子上,就像一个扫把。打人特别疼,像鞭子一样会留下许多道血印,有的地方皮会被打破,愈后的伤疤是疙疙瘩瘩的。

江飞扬也写了一封举报信,他说:“记得最清楚的一次,雪鹰教练让两位男学员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手抓起厕所内未冲的粪便,不准放手,这对人的尊严和心理的打击都是强烈的。”

徐秋菊在举报中描述了一个现象:孩子们常常表情麻木。她说,后来才知道,景海永、路治国经常对孩子们说自己是心理专家,会读心术,能看透孩子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小心思。如果不小心流露出厌恶营地、想回家等真实想法,马上就会被针对、被惩戒,孩子们为了自保,只有用表情麻木来隐藏自己。

张绚是2022年7月以去旅游的名义被骗到了“指南针”。他提到,陆治国说自己是心理师,能看出别人的想法,仅从眼神就能知道在想什么。“所以他们打人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理由,很多时候看谁感觉想跑或者不顺眼,找个理由给你,打了就刁难你打你。”

群体体罚也是常见的惩罚方式。张绚回忆,有一次,因为教练喝剩下的水放在角落里没人收拾,就进行群体受罚,让学员们以俯卧撑准备的姿势撑地,谁做不规范,抬得太高了、太低了,教官就直接拿棒子往屁股上打,拿硬塑料条使劲往屁股和腿上抽。

徐秋菊回忆,张伟是曾在场制服刚入营的孙嘉明的教练之一,他曾于2022年在“指南针”营地当教练。他在深一度记者的采访中表示,在“指南针”里有体罚学生的事情发生,“可能不听话的时候关押禁闭,或者拿戒尺稍微打一下,但不管轻重都是不对的。”

在“指南针”有一个厕所用来关禁闭,张绚曾被派去看管禁闭,他说:“厕所有一两平方米。有的关一天,有的关两三天。睡觉的话回寝室,白天再关回去。小黑屋是大家公用的一个厕所,进门右边是洗手台,人关在左边的厕所隔间里。和马桶关一块。人没法躺着,只能坐着,有的时候还会规定让他一直站着。”

林霄在“指南针”营地待了半年多。直到2023年3月林霄爸爸来接她那天,她的爸爸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没跟景海永打招呼就去了营地,看见教练在山上打牌,学生在一旁看着。他问学生:“你们平时都干什么?”对方说,出操之后就没人管了。“我当时就火了”。进入营地,总教练路治国找他搭话说,林霄在这里很好。他生气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回家后,林霄和爸爸讲述了营地里的真实情况。林霄爸爸气不过,给当时推荐他们去“指南针”的副校长打电话讨要说法,但始终无人接听。他开始在“指南针”家长群里质问景海永和路治国:“景老师,你的好教练路治国,欺负女学生、殴打男学生(把学生打的大小便失禁)、让学生吃他吃剩下的饭、带着女学生去买计生用品……你什么时候给个说法,你明明知道他这种卑劣行为还让他在这里误人子弟,是何居心?各位家长们,请擦亮眼睛,咱们诚心诚意的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学习改造,可是他(她)们在这里经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你们知道吗?”但刚发一段话,林霄爸爸就被踢出了群聊。

徐秋菊在举报材料中写道:“好多孩子跟我说,在营地的每一天都是惊恐不安、神经紧绷,每一分一秒都在崩溃中渡过,只有睡着了才敢放松一下;他们愈发怨恨父母以欺骗的手段把他们送到营地。”

2023年11月16日,徐秋菊就“指南针”营地里存在的体罚、殴打等问题,向南阳警方报警。

在深一度的采访中,景海永表示,2023年6月前后,曾有孩子在“指南针”遭受殴打后报警,景海永自己被警方带去派出所做过笔录,并被批评教育。他在采访中称,“指南针”营地在去年11月底已停办,他解散了教练团队,学员都已离开营地。

对于营地里发生的殴打、虐待、禁闭等行为,景海永自称:“确实是去年的时候管理上有点松散,但是不像家长说那样的,达到那个程度,体罚、惩罚可能是有点不太合适,本来青少年教育里边就不能有去体罚孩子的,惩罚孩子的。我做的确实有些问题。”

2024年1月1日,《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条例》正式施行。第四十九条规定:严禁任何组织和个人以虐待、胁迫等侵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方式干预未成年人沉迷网络、侵犯未成年人合法权益。


江飞扬与父亲争吵时打碎了家中的电视机


发现落入“圈套”后的家长们

在打算把付宽送进营地前,曾有朋友曾警告付宽妈妈,不要把孩子送进去,出来后孩子会得“精神病”。但精神科医生的推荐让她相信“指南针”可以治好付宽的强迫症。

付宽在营地的五个月里,他的妈妈经常能收到营地里发来的视频。“他在那里干活,他们(教练)会叫他,然后他就会笑着看镜头,就在那笑。”付宽妈妈说:“感觉他在那挺开心的,但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付宽回家后就表现出了对“指南针”的恨意。他妈妈说:“他把我手机上面所有(有关)他们的东西全部给删掉了。”

19岁的付宽仍然卡在强迫症里。他把自己困在椅子上十几天,吃饭、睡觉都在椅子上,偶尔会拿一部没有插卡的旧手机,看看小说。付宽妈妈说:“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强行让他上医院?”“他的脚已经肿了”“屁股都坐烂了”。

付宽拒绝与妈妈谈论自己的病情,更不解释自己为什么一直坐在椅子上。他妈妈说:“现在跟他聊社会上的事、新闻都能聊,他的事一聊就恼。”

现在,付宽妈妈感觉自己一直都在“硬撑着”,家里已经没钱了,她打算卖掉房子,给孩子治病。但更难的是,付宽现在不相信任何人,拒绝一切治疗与帮助。

2024年1月14日,付宽妈妈给景海永打电话“问责”。她提到想带孩子去北京回龙观医院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强迫症,要求景海永赔偿孩子在“指南针”受到心理创伤的治疗费。通话录音中景海永说:“我能做到的是,娃的问题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一块去努力做。如果你要从法律角度上来说,你随便打(官司)都中。”

在“指南针”的三个半月的时间也没有治好江飞扬。现在,他依然不想上高中,经常请假躲在屋里。他在微信里说:“我只会在家里打游戏,花着父母的血汗钱。”

林霄爸爸曾向当地教体局举报林霄学校的老师和副校长推荐女儿去“指南针”营地。他说后来景海永退还了林霄的学费,但他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认为学校是把林霄送入“指南针”的“帮凶”,“让他(景海永)来学校做广告,你肯定要对这个人了解。”‍‍‍‍

在林霄爸爸的了解中,还有另外两名这所中学的学生也去了“指南针”,他曾在电话里质问林霄所在中学的副校长,这两位学生是否是学校推荐的?副校长说:“这是我们的学生,去了都受益了。”林霄爸爸问:“你告诉我孩子安全绝对有保障,这是你亲口对我说的,你不承认吗?”副校长反问:“谁是监护人?”

在深一度的采访中,这位中学的副校长表示自己知道景海永,“他给我们学校做过毕业典礼,他是讲师。”关于景海永是否在这所中学进行过公益心理咨询,这位副校长表示“不清楚这些细节”,并称只清楚景海永进行的是心理咨询服务,不知道“指南针”营地的存在。

回忆起当初把付宽送去“指南针”的决定,付宽妈妈觉得自己很傻,“我当时太心急了,随便去相信别人说的话”“现在付宽非常恨我们,说是我们把他害成这样”。但她提到,如果没有当地精神科医生的推荐,她根本不会知道“指南针”。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林霄、付宽、江飞扬、张伟、孙嘉明、张绚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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